如果你想知道世界上还有无动物天堂,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:“有。在缅甸。缅甸全境都可以称为动物天堂。”
刚刚踏上缅甸的土地,第一眼看到的是绿树和鲜花,第一曲听到的是百鸟的齐鸣。前面那株像蒙古包一样的大树冠上,一只黑头灰翅金尾巴的大鸟,正在“嘀—哩哩,嘀—哩哩”高声独唱,旁边电线上站着七八只麻雀,起劲儿地“哆—来—咪—发—”为它伴奏。一曲还未歌罢,屋檐上落下一大群灰鸽,又“咕咕咕—噜噜噜”唱起小合唱,喜鹊“叽—喳,叽—喳”敲打着铜铃,乌鸦采准点子,不失时机“哇—哇—”地来上一声声锣鼓,直把气氛烘托得比新年音乐会还热烈……
几只浑身雪白的鹭鸶,轻盈地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,翩翩跹跹跳起舞步。它们真是漂亮,有凤冠,尖喙和细细的长腿,个头儿有鸭子那么大,但不像鸭子们那样低声下气地在地上爬,而是直立着身躯,高视阔步,哪一个都有着帝王的气派。在它们身后,又陆续跟来了长长花尾巴的野雉,红嘴巴黄眼睛的八哥,白翅膀藏在灰羽毛下面的大鸟,尾巴剪刀尖尖的小燕子……还有各种鲜艳颜色、夺目花纹、灿烂斑点的花蝴蝶;还有红、蓝、黄、绿、花色的蜻蜓;还有各种形状、各种颜色、哼唱着各种歌儿、扭动着各种舞步的螳螂、蚱蜢、蟋蟀、天牛、蝈蝈、蛐蛐、蜘蛛、独角兽、磕头虫……
来缅甸前,我几乎什么都设想过了,可就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幅人类与动物和谐共荣的图景。因此,包括72岁的杨益言团长在内,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5人,全都忙忙地打问:
“怎么回事,缅甸的生态环境这么好?”
缅学专家、北京大学的汪大年教授告诉我们:“缅甸人民不杀生,谁也不去伤害这些动物和鸟。”
可惜语言不通是一大障碍,缅甸的动物们听不懂我们的话。在缅长达半个月时间里,我脚跟前曾走过3只缅猫,它们和中国的狸猫们长得一模一样,瘦长脸,尖下颏儿,有神的眼睛,黑黄条形花纹,漂亮而且威风,但当我叫“咪咪”时,它们却连头也不回,一点儿反应也没有,显然是根本不知道我在唤它们。我还看见过无数条狗,按照国内的叫法,叫“呜呜!”“汪汪!”或者“狗!”什么的,它们也从不回头,只有当缅甸人叫“得儿”(类似我们吆喝牛马的声音,只是没有我们的尾音拖得那么长)时,它们才会扭过头来,瞪圆了眼睛问:“什么事?”
说到缅甸的狗,满城、满乡、满大街、满小巷、满庭、满院,到处跑的都是。一般都不是哪家哪户私养的,而是全社会共同豢养的,这一点很类似我们的西藏,对狗很放任自流。这里面有什么宗教上的说法我说不清楚,但肯定与佛教有关,因为缅甸的和尚可以吃荤,唯独不可以食狗肉。这些狗呢,“衣”食不愁,又受宠爱,于是一条条的就都变得很懒而且赖。经常是眼瞅着汽车开来,却还是趴在公路上睡它的大觉,直到车轱轳开到鼻子尖跟前了,喇叭震得山响耳朵实在承受不住了,才极不情愿地起身,前腿着地伸个懒腰,慢吞吞挪个地方再继续睡……
在缅甸古都蒲甘,我们下塌的帝里毕色亚宾馆,每当夜幕拉开,星光开始闪耀,灯光璀璨的游泳池边,就开始有一批批小客人———小虾蟆们来造访了。它们一个比一个具有哲学家的风度,安静地蹲在黄色灯影里,眺望天蓝色池水,陶醉在梦幻一样的美景里,作诗或者冥想。人走过去,它们一点儿不介意,依然很深沉地保持不动,就像佛塔前守门的石狮一样安稳如山。后来我才发现,原来是发亮的池水里,有一些“殉情”的小虫,随着涟漪的荡漾,被送到池边,小虾蟆们是在等待它们。
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也是不能不说的:缅甸这个国家有多少茂密的树木,就有多少无处不在的壁虎。在第二大城市曼德勒,我们住的是一家历史颇悠久的因瓦旅馆,这一座英式木结构老屋,到处爬满了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爬行科动物。最糟糕的是它们还要叫(在中国谁听说过壁虎会叫?!),夜深人静,屋子里漆黑一团,它们来了,“呜儿—呜儿”彼此打着招呼,诉说着白天的见闻,其声之大,亚赛鸟鸣,把我吓得整夜整夜不敢睡觉。可是正如古老的格言所说的:“一个人越怕什么鬼,就越能撞上什么鬼”,我曾看见巨胖的一只,脑袋竟然有青蛙头那么大,腿有人的小手指一般粗,尾巴像条小蛇,整个儿身体圆圆扁扁,像乒乓球拍子一样贴在墙壁上;还看见巨长的一只,一尺还有富余,其肤色宛如古印度花纹———这哪儿还是壁虎,简直是一头鳄鱼了!我考证,这一定是壁虎部落的老祖爷爷和老祖奶奶,900年前曼德勒建城时就有它们了,绝对应该送去申请吉尼斯世界之最。
那么缅甸人吃的鸡鸭鹅、猪牛羊、鱼虾蟹,又是怎么来的呢?都不杀生,难道这些美味珍馐就都不吃了?不是的,人家有人家的国情,也有人家高明的解决办法:宰杀这些生灵的,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,反正他们是要下地狱的,就成全别人上天堂吧。
由这个小小的窗口,你就可以看出,缅甸人民是非常善良、又极为追求上进的民族———他们直到今天,还真的在乎死后是进天堂还是下地狱的问题,这在世界范围内已经很个别。正是因了这在乎,缅甸人自我约束的能力很强,“日乎三省吾身”说到底还只是外在的形式,关键在于心灵的向善,在缅甸,没有人吵架骂人,公共汽车上的好位置永远是让给僧侣、老幼和妇女的。大使馆的王一秘告诉我,有一次下着大雨,他的汽车抛锚了,这时从马路两边的商店和人家里,一下子钻出好多人,主动拿来工具帮他修车,还打着雨伞接他到路旁的人家家里坐等,一直到把车修好。
然而即使是这样,也还是不成。仰光洛加深林公园的D小姐告诉我们,该园有一个候鸟监测中心,现在,每年飞回来的候鸟,种类越来越少,数量越来越少,鸣叫声越来越小!但这是涉及东南亚一大片地域的事情,缅甸一个国家无能为力,D小姐说,他们正在撰写一个准备递交给联合国的报告,将通过它向全世界呼吁,爱护动物必须是全人类的事,人人都必须身体力行。
D小姐是两千万缅甸妇女中的一个,带有她们种族的明显特征:浅棕色皮肤,额头很高,大大的黑眼睛,像柳条一样纤细而柔软的腰肢,说起话来温声软语。但她又明显有别于她们,有一种成熟的职业女性的干练气度,这在缅甸妇女当中又是比较罕见的,我在心里暗暗揣度,也许是因为她那一口流利的英语?也许是因为她手上那本比砖头还厚的《大英禽鸟词典》?也许是因为她身着一身绿色的制服,西式裤子把她的腰身衬托得格外挺拔(缅甸男人女人都穿裙子,所以着裤子的人显得很特殊)?不过最后,我终于弄明白了,是因为她自强的性格所致,她的母亲已经去世,退休的老父和弟弟依仗她的照顾相依为命,这种清寒的生活反倒激发了她的生命活力、责任感、创造力和爱,使得她上班精心照料公园里的禽鸟、动物和植物,下班后做家务,学外语,钻研环保学,她是那种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这个世界的女人。
她是首先应该上天堂的人。
(1997.12.15于仰光)